第一届“居家留学生”调查:一年学费80万,半夜3点上网课,明年还要继续

“居家留学生”众生相。

“12月17日考完最后一科就放假了,但我根本开心不起来。”英属哥伦比亚大学(以下简称UBC)的大一学生易辉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,他已经收到学校的邮件,下学期依旧是网课。

距离圣诞节越来越近,美国、加拿大、英国、德国、意大利等国家的高校开始陆续放假。但是,已经在国内家里上了一整个学期网课的中国留学生们却忧心忡忡:他们大都和易辉一样,接到了学校最新通知——明年继续上网课。

经历了一个学期昼夜颠倒的网课后,大部分留学生都向每经记者表示“身心俱疲”,不知新学期网课该怎样坚持……另一方面,居家留学也要承担高昂的学费。有留学生说,自己一年学费高达80万元,如今却只能在家上网课,“心理落差太大”。

与此同时,每经记者注意到,近期也是海外高校2021年录取季,英国大学和学院招生服务中心(UCAS)公布了该国本科申请人数,其中相比2020年中国留学生暴增31%。这与之前中国家长对海外留学的谨慎态度形成巨大反差,是什么原因造成的?特殊时期下,2021年依旧要上网课的中国留学生又该怎样抵抗昼夜颠倒的学习压力,达到最优学习状态?

《每日经济新闻》将目光瞄准第一届“居家留学生”群体,围绕他们坚持上网课的初衷、上课实况、学习挑战等深度对话。同时,对话多位留学机构负责人,分析部分国家留学申请人数不降反增的原因,以及居家留学生应如何调整心态,正确看待“上网课”。

80万学费全成网课 昼夜颠倒的生活还要继续

2020年,留学生不易。

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,对留学行业产生了巨大影响。当中国高校在9月纷纷打开校门之际,海外疫情仍在蔓延,让不少中国留学生的求学之路变得困难重重,很多人只能选择留在国内,居家上网课。

“这学期,我选的课集中在加拿大时间中午和下午,换成国内时间通常在凌晨2点、3点开始上课。”易辉告诉每经记者,自己上课前一个小时就得起来洗漱、吃饭。“一节课结束,中间会有1~2个小时的休息时间,但我不会睡觉,担心睡着了起不来。7点左右家里人起床后,我们一起吃早饭,等到早上8、9点继续上课。”

 凌晨的起床闹钟 图片来源:易辉供图

谈及一学期的网课感受时,易辉苦笑。“累,身心俱疲。大一学生几乎没有和同学的社交活动,教授们也在疯狂留作业。”易辉说,对于上网课,自己的心理落差很大。

“UBC有个传统,每年9月开学时有一周专门欢迎大一新生,带着新生玩、吃饭、唱歌跳舞。我对这些很憧憬,但是后来变成了在家上网课,这些期待都落空了。”易辉说,现在又接到学校通知,下学期还得继续上网课。“一年30多万元的学费,成了’家里蹲’。”

昼夜颠倒上网课,是几乎所有“居家留学生”需要面对的共同挑战。“我是下午五点开始到晚上12点,有的课会晚一些,到凌晨一点半。所以,如果不是必须要上的直播课,我就会看录播。”在英国帝国理工大学读研的佳妮向每经记者表示,身边有些同学和家长认为上网课性价比不高,在9月~10月动身去了英国。“但过去也是上网课,只是每周一会有一次线下课”

 网课中 图片来源:佳妮供图

眼下,学校已经通知,明年春季的课程仍在线上进行。考虑到研究生学制只有一年,明年9月毕业,30万的学费也已经全交了,佳妮还是期待之后可以出国完成学业。“目前的打算是,春季学期继续在无锡的家中上网课,如果明年4月份英国疫情控制得不错,大概会过去。”

“我才是最难的!一年制研究生可能会全部上网课,相当于一次‘云留学’。但我是一年半学制,最后一个学期,究竟还要不要去国外折腾一番?太难抉择了。”今年才考入澳大利亚一所学校读研的姜贤不由地向每经记者倒苦水,留学不出国会觉得遗憾,“但去了还要面临租房子、买生活用品、适应当地生活等一系列问题”。

在中国上海过着美国洛杉矶时间的黄然,正在洛约拉马利蒙特大学读电影专业,一学期学费40万元。她告诉记者,学校对疫情有1000美元(7000多元人民币)的补助金,可以用到下学期的学费里。但相较于80万元一年的学费,7000多元的补助可以忽略不计。“我感觉网课没有太大的上学实感,和之前课堂上课相比,作业量大了许多。”黄然说。

深夜,一边听网课,一边记笔记 图片来源:易辉供图

除了昼夜颠倒上网课、作业量普遍偏大外,第一届“居家留学生”还经历了哪些挑战?

在与众多国家的中国留学生对话后,每经记者获悉,网络卡顿、沟通不畅、缺乏互动等都严重影响了留学生的学习质量和体验。“教授讲课的声音有时卡成了电音,没法连贯听完一节课”、“和同学坐在课堂上一起学习,大家可以顺畅交流,现在由于小组组员都不在一个时区,所以讨论起来很麻烦”、“无法和教授直接沟通,遇到问题只能发邮件,往往等几天才有回复”、“上网课对英语的提升非常有限,总不能每天对着爸妈说英文”……

国内高校“借读”,一学期住宿费高达5万

留学的意义,不仅仅是从一个国家飞到另一个国家,而是在学习中深度体验当地的生活和文化。如今只能居家留学,留学生们心中的压抑可想而知。

采访中,大部分中国留学生均向每经记者表示,在选择上网课前,对后续将要面对的困难多少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,但当亲身长途跋涉下来,确实苦不堪言。而在谈及为何当初不选择休学时,不少留学生向每经记者直言,不是不想休学,而是根本申请不到。

“我想选择保留offer,延迟到下一年入学,但能延迟入学的名额很少,学校只给了少数延迟入学的名额。”在英国一所高校读研究的徐杨告诉每经记者,这或许是因为,每届学生人数有限,如果很多人都延迟到下一年,势必会增加学校的教学压力。

尽管居家留学有诸多挑战,但也有中国留学生表示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。

“我是今年才入学的新生,语言能力有待提高,网课学习可以打开一些翻译软件,帮助我更好地理解。”在德国一所高校就读的尹丽告诉每经记者。和她一样,被康纳尔大学录取的大一学生常菲也对记者表示:“上网课可以回看录播,这有一定好处。我可以调整进度,不懂的地方多看几遍,而线下讲完了,就过去了。”

黄然则认为,上网课不用花太多时间打扮自己,而且地点比较自由。

 几个朋友约在一起学习,易辉认为这样“能增加效率,换一个地方也有助于提高精神” 图片来源:受访者供图

“我适合晚上学习,注意力更集中。海外读书,也是在公寓里自学的时间比较多。而且国内上网课生活成本大大降低了,本科我就在国外,衣食住行都靠自己,生活费、住宿费一年大概要花20万元,现在在家就没有这些烦恼了。”佳妮进一步向每经记者表示,不仅节约租房等开支,如今上网课之余,她还找了国内的企业实习,每天都过得很充实。“留学是为了回国得到更好的就业机会,现在我可以同步进行了。”

值得一提的是,“居家留学生”不全都是在家上网课,有些学生还在国内的高校同步上着线下课。“我目前在上海纽约大学暂读,学费还是一学期20万元左右。”在纽约大学读文化传媒专业的李萌在接受每经记者采访时表示,因为疫情,自己没有出国,便前往上海纽大上课。“我可以在家选网课,这样能省下来上海的食宿费,不过考虑到读大学得多接触同学、教授,想和他们面对面交流。目前的课程是线上课和线下结合的方式。”

“我在康奈尔大学的学费是25万元一学期,我们学校和国内大学有合作,所以我可以在北大、清华、上海交大、浙江大学等选择课程,也会计入学分。”常菲告诉每经记者,她自9月21日起在北京一所985大学上课,同时还在晚上8点上网课修康奈尔大学的课程。

对常菲而言,在国内高校“借读”最大的烦恼是,“北京高校的课程论文有时会和康纳尔大学的作业‘撞上’,挺麻烦的”。而在谈及新学期的计划时,常菲说:“我已经申请了,下学期还在北京的这所高校上课。不过,我是化学专业的,需要做实验,希望明年秋天可以去康纳尔大学。”

虽然相比纯网课,线下课堂的学习更能丰富李萌和常菲的留学生涯,不过这类学生却得支出更多花费。“我们有些课是在上海纽大的校园,有些课则被安排到了校外的一栋大厦,学校在那里租了几层楼给我们上课使用。”李萌说,自己没有申请到上海纽大的宿舍,又觉得学校提供的一个月9000多元的酒店太贵,“所以自己租房子,每个月4500元,这样会便宜些”。

而常菲则住在学校提供的合作酒店。“我选择的是双人间,从9月10日住到明年1月28日,住宿费是每个人2万元。有朋友选的单人间更贵,一学期住下来近5万元。”

培训机构:国外大学许多课程原本就是上网课

得知下学期依旧是网课后,不少中国留学生直呼“头疼”、“崩溃”。

“刚开学即便是在半夜,多数中国同学也会起来听课,但现在感觉不少同学已经不在线了。”易辉无奈地向每经记者表示,东北的冬天太冷,担心自己半夜不想起床,所以决定和家里老人一起去海南,“希望我能坚持上直播课,而不是看录播”。

长期昼夜颠倒,让不少在国内上网课的留学生熬红了双眼,在大量作业压力下,他们大都无力外出社交,甚至严重脱发。在纽约一所高校读书的张力无奈地对每经记者说,顶着巨大的黑眼圈,他不知道下学期该怎样熬下去,“有时情绪波动也比较大”。

 熬夜长出了细纹,头发也大把脱落 图片来源:受访留学生供图

不止中国留学生对明年的网课感到焦虑,他们的家长也有着同样的忧虑。

“我的孩子是在2019年12月收到的美国大学录取通知,距离开学已经空闲了9个月。当得知美国大学可以上网课后,我反而松了口气,觉得他在国内我更放心。”南京的吴女士在接受每经记者采访时表示。

吴女士担心孩子如果接近两年时间不上学,人会变得懒散,所以不主张儿子休学。起初,吴女士只是以为上网课,孩子睡觉时间相对少一些而已,却未曾想一个学期下来,孩子状态不太好,尤其是身体。“每天4、5节课,经常上到凌晨4、5点,我看着也心疼,只能催促他多出去运动。但往往白天睡起来,还得做很多功课。知道到下学期还是网课后,我都失眠了几次……”

“国外大学跟国内大学相比,自主性要求更高,只有50%时间上课,剩下的时间自己在图书馆查资料。”成都星途教育创始人李鼎在接受每经记者采访时表示,且不说今年疫情期间,国外的学生也是上网课,就算没有疫情,中国留学生到了国外,“也是没人管你”。

“留学生和家长应该以更好的心态看待上网课这件事,不要觉得上网课就不好。”李鼎说,今年疫情期间,网课才在国内兴起,实际上,在国外大学许多课程一直都是以视频会议和网课的形式进行,“因为更能节省时间成本”。

在李鼎看来,中国留学生到了国外,不仅要解决自主学习的问题,更多的是面临衣食住行等方面的生活问题。“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,父母也不在身边,适应起来挑战更大。”

一家留学机构正在提供咨询 图片来源:每经记者 董兴生 摄

“如果在国内上网课都坚持不了的话,今后去了国外,遇到的问题会更大。”李鼎说。从这个角度看,在国内上网课,对留学生而言也不失为一种过渡和缓冲。另一方面,对不少留学家庭而言,如今被迫在国内上网课,至少节约了生活成本。他以美国为例,一年生活成本至少在10万元以上。

而针对一部分出国攻读硕士研究生的留学生,奇点留学创始人郭凯在接受每经记者采访时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。

“在国外读完研究生,回国找工作时,最大的挑战是缺乏对国内行业的了解和实习经验。从这个角度出发,因为疫情没法去国外留学,也是个更好的机会。”郭凯说,他鼓励在国内上网课的研究生,可以边读书边积累国内的实习经验。

陪伴中国留学行业走过20年的郭凯,谙熟行业中的每一个细微变化,他认为,尤其是去英国读研究生的中国留学生,“在当地找到实习机会的其实非常少,而毕业回国找工作,国内雇主对实习经验的要求又很高”,如果不具备实习经验,单凭英国学历拉动非常有限。

因此,在郭凯看来,倘若这些研究生可以边实习边读书,“到时求职时,既具备了国外的学历,又具备国内的实习经验,会更有利于他们的求职”。

留学生数量总体下降近30% 留学目的地生变

圣诞节前夕,在大部分海外高校秋季学期将要结束的同时,新一轮录取季已悄然到来。

每经记者注意到,UCAS发布了英国本科的申请人数,截至10月15日,英国本科申请人数相比2020年增长了12%,其中,中国留学生较上年同期(3310人)暴增31%至4340人。这与之前中国家长对海外留学的谨慎态度形成一定反差。

 图片来源:UCAS官网

艾媒咨询数据显示,在疫情的影响下,大部分中国计划留学的学生选择推迟留学计划,三、四线及四线以下城市取消留学计划的人数比一二线城市更高,有20.7%的人选择取消留学计划。

图片来源:报告截图

“总体来看,2020年申请出国留学人数肯定是下降的。一些大型留学机构通过今年和往年数据对比发现,截至11月,下降了接近30%。”李鼎也告诉每经记者。

李鼎也注意到,申请2021年入读英国高校的中国留学生人数暴涨,“从我们机构数据来看,比2020年差不多翻了一倍”。

“实际上,从2018年起,申请英国学校的人数增长就比较明显。”李鼎分析说,部分原因在于全球60%~70%的优质教育资源都集中在英美国家,“全球排名前50的学校,英国和美国占了绝大部分”。

而受从2019年开始的中美的贸易战、美国当前种族矛盾,以及今年的疫情影响,中国留学生家长对去美国留学持谨慎态度。如此一来,美国之外,首选就是英国。

“很多在办客户,在上半年疫情形势比较严峻的时候,会在申请美国学校的同时,也申请英国学校,把英国作为首选的备选方案。或者,同时申请到美国和英国offer的话,还会优先选择去英国学校。”李鼎告诉记者。

除此之外,去英国留学的花费,相较美国也比较低。尤其是去英国读研究生,“英国研究生只读一年,花费大概30万左右”。“这样一比较,放弃美国,选择去英国读研究生的就多起来了。”李鼎告诉记者,他所在机构,申请英国学校的研究生和本科生比例达到4:1。

“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,国内大概15%左右的家长,很早就给孩子做好了教育规划,很早就决定要出国留学。”李鼎说,疫情只会让这部分群体推迟留学,但疫情不会阻挡住这部分学生出国留学。

曾伴随两家中国留学机构成功上市的郭凯亦指出,被国外普通学校录取后放弃留学的相对较多,而考上名校后放弃的极少。“有一部分会更换出国目的地,但大部分会坚持选择留学,就算是留学意愿会推迟,但不会放弃。”

图片来源:报告截图

多位留学行业资深人士均向每经记者直言,中国学生的留学目的地正在发生变化。《2020年全球留学市场变化与中国留学生选择意愿行为分析报告》也指出,受到美国疫情及中美关系影响,英国反超美国,成为中国留学生的首选国家,同时由于地理优势,日本、新加坡、韩国也备受留学生的青睐。

事实也是如此。“日本很多学校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是很友好的,一年总花费可能10万元人民币都不到。而且中国人学习日语,本身就有优势。”李鼎告诉记者。

记者手记:主动把“居家留学”变成机遇

9个月前,中国疫情得到初步控制,海外疫情开始蔓延时,数十万滞留海外的留学生曾想方设法回到国内。

每日经济新闻曾报道,即便一张归国机票售价高达18万元,仍然一票难求。甚至有家长说,“就算这个书不念了”,也要让孩子回国。

或许,彼时谁都没想到,疫情影响会持续到现在,而且会挡住留学生的“出国路”。

采访过程中,怀揣留学梦的本科生、研究生们,一边起早贪黑上着网课,一边又憧憬着有朝一日能走出国门,去感受异国风情。这些年轻的学子,比看上去更加努力。

而留学生家长,如当初把孩子接回国的急切心情一样,现在也担心网课会拖垮孩子的身体。拳拳父母心,从来都是如此。

正如留学业内人士所言,疫情是全世界共同的灾难,对居家上网课的留学生来说,应该把这段“居家留学”的日子变成机遇。调整心态、积累实习经验,待到疫情散去,才能以更好的状态迎接海外留学和就业。

(应受访者要求,文内留学生均为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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